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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食周粟


被二则“天条”逼上绝路的伯夷叔齐

江上小堂 | 2024.01.10

伯夷、叔齐,孤竹君之二子也。父欲立叔齐。及父卒,叔齐让伯夷。伯夷曰:“父命也。”遂逃去。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……武王已平殷乱,天下宗周,而伯夷、叔齐耻之,义不食周粟,隐于首阳山,采薇而食之。及饿且死。——司马迁《史记·伯夷列传》

大意就是,商朝的孤竹国国君有三个儿子。国君认为三儿子叔齐贤德,遗命立其为继承人。国君死后,叔齐认为伯夷是嫡长子,按例应由伯夷继位,于是推让伯夷继位。而伯夷又认为,父命不可违,就一走了之,免得陷于王位的纠缠中。躲得远远的,彻底清静了。叔齐见伯齐走了,还是不肯继位,也跟着润了。这哥俩倒好,把国家大事当儿戏,一点也没有责任感。按今天的说法,就是“躺平”。可能两人觉得当一国之主太累,不值当。并不是不贪恋权力,而互相谦让。这样,二儿子当仁不让,继位当上国君。

其实,只有二人出逃比较可信。至于二人出逃的动机,当立嫡长子或不违父命很可能是伪饰之说。实际情形很可能是二人在王位争夺中败于兄弟,而被迫逃离或被驱逐出孤竹国。二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,或者为了掩盖王位争夺的内幕以维护兄弟的形象,得到点封口费或者避免受到追杀。

两人后来相聚,结伴生活。到周朝灭亡了商朝,这两人就越发奇葩了。他俩认为,周伐商是以下犯上,是不义之举。决心不事二主,仍然效忠于商朝,不肯效忠于周朝;并且发誓不吃周天下的食物。于是就隐居于首阳山,靠采集野菜而活。跟辟谷差不多了,那肯定营养不良呀,饿得皮包骨头。这且不说,还有野史记载,伯夷叔齐在首阳山遇到一个妇人,可能野菜也是她的食物来源之一,就讥笑俩人说,“你俩号称义不食周粟,但这山上的一草一木也是周家财产呀!”把俩人怼得无言以对。最后,俩人连野菜也不吃了,最终饿死。真应了“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”。

后世对伯夷叔齐“不食周粟”赞不绝口,褒扬有加。孔子称其为“古之贤人也”,赞其“不食周粟”是“不降其志,不辱其身”,“求仁而得仁,又何怨?”孟子则称伯夷叔齐为“圣之清者”,等等;历来吟咏伯夷叔齐事迹的诗词更是多如牛毛。

古人推崇“不食周粟”有其合理性和局限性。但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,“不食周粟”实则是愚蠢,而“愚蠢则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”。“不食周粟”完全是自我设限和自我禁锢,“活人怎么能让尿憋死了”呢?

简单来看,伯夷叔齐“不食周粟”无非就是宣扬儒家的“忠”,不事二主。这个且不论了,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认识到“忠”是落后的价值观。但“不食周粟”这四个字里还隐藏着一个更落后的价值观,暗植于“忠”内,无声无息地潜入人们的意识中而被接受,而人们对此却毫无觉察。这就是“溥天之下,莫非王土”!鲁迅非常敏锐,这一点看得透彻。在其《故事新编·采薇》一篇中就借小丙君话说道,“‘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’,难道他们在吃的薇,不是我们圣上的吗!”

伯夷叔齐不偷不抢,自己花钱买的食物,或受他人馈赠,为什么不能食用呢?归根结底,“不食周粟”没有任何私有财产的概念。老百姓劳动其上的土地、居住的房屋,食物和衣物等劳动所得,一切财物都不归其所有,而归统治者所有。老百姓并不是真正或终极的所有者,老百姓占有财产的所有者随朝代改移而改移,“打江山,坐江山”,商朝统治时归商,周朝统治时归周。

“不食周粟”表明伯夷叔齐承认与认同周取得天下后,天下所有食物都归周朝所有,归周天子所有。商统治时,所有食物都是“商粟”,换成周统治时,所有食物就是“周粟”,这就是“不食周粟”中隐藏的政治价值。当然,地也是周地,屋也是周屋。天下所有的东西都归周朝。既然如此,他俩又不肯背弃商朝,要以“不食周粟”来明志,就只有落得饿死的下场。

“不事二主”和“溥天之下,莫非王土”是伯夷叔齐坚信的二则“天条”。正是伯夷叔齐坚守这二则“天条”不可逾越,把他们逼上了绝路。“不食周粟”绝对不是什么道德高尚,值得提倡之举,而是不可救药的愚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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